水面倒映出的现实景象渐渐模糊，

如烟往事反倒在水面上缓缓浮现。

悬疑探案剧《君子盟》中的「镜花水月术」，

能使人不由自主地吐露心曲。

现实世界中，真有能窥探人心的幻术？

闭上眼睛，想像这样一幅画面：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士子，一盏斑驳陆离的青铜水器，士子为水器注入清水，用铜棒轻轻敲击。敲击一次，水波泛起；敲击二次，满目涟漪；敲击三次，云屯雾集。现在假设你坐在士子对面，目不转睛地凝视这盏水器，那么你将渐渐地失去意识，恍恍惚惚地进入一个空灵奇幻的世界，看见山、看见水，甚至看见死去的朋友或仇敌。与此同时，你可能会不由自主地向那位士子吐露心曲，也可能会突然想起一些遗忘很久的往事……以上画面出自最近热播的悬疑探案剧《君子盟》，那位白衣飘飘的青年士子就是主角张屏；他用青铜水器施展的那套魔法，在剧中被称为「镜花水月术」，是他屡次勘破奇案的法宝之一。今天我们不妨结合这部剧，探讨镜花水月术是否真实存在，以及现实世界里是否真有人掌握如此神奇的法术。

细枝末节处瞧端倪

《君子盟》是一部架空历史的古装剧，换句话说，该剧涉及的时代是虚拟的，人物是虚构的。但就像其它制作精良的古装剧一样，我们只要用心体察，仍然能从服饰、道具、故事背景和人物设定里，看出这部剧大致对应的历史背景。剧中朝代叫作「大雍」，其实对应的是「大唐」，也就是李白、杜甫、白居易生活的那个朝代。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唐朝首都长安隶属雍州（后来更名「京兆府」），剧中掌控朝政并且心狠手辣的大反派太后，原型分明是唐中宗和唐睿宗时期两度临朝称制的皇太后武则天。另外，剧中上流社会普遍跪坐，烹茶之时用锅煮水，那也是唐朝才有的习俗，到了唐朝之后，跪坐已经演变为现代式的垂足坐，主流茶道也不再用锅了。

还有本剧第十七集，主角张屏参加科举考试，另一个主角兰珏以礼部侍郎身分主考，考生们一人一桌，跪坐答题，可以提前交卷，但交卷之后必须离场。考题是一篇策论，一天之内考完，如果白天答题时间不够，则考官供应蜡烛，允许考生继续答题……这些细节也都是唐朝中叶形成的科举规则。

枕中藏梦，梦中藏示

既然剧中历史与唐朝有关，那么唐朝有没有镜花水月术呢？现存唐朝文献里是肯定没有的，然而唐传奇里却有比较相似的故事。说的是唐玄宗开元七年（西元七一九年），一位姓卢的士子长途旅行，在邯郸旅店下榻，见到一位姓吕的道士。

两人交谈中，卢士子说自己没有出息，渴望有朝一日出将入相，过上常人不及的富贵生活。吕道士表示这很容易，于是送他一只青瓷枕头。那枕头有孔，卢士子对著孔洞凝视片刻，只觉得孔洞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彷彿一条时空隧道。他从孔洞里跳进去，然后便踏上富贵

荣华之路：先娶豪门之女，又登进士及第，再做高官，立战功，当宰相，掌兵权，活到八十多岁，生下五个儿子，最后寿终正寝。当他从这个漫长的富贵大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身处于邯郸旅店，吕道士仍然陪伴在他身边，而旅店里给客人准备的黄粱米饭还没有蒸熟。

这个故事本来的题目是《枕中记》，如今大多数人更熟悉由它衍生出来的成语──黄粱一梦。过去听这个故事，偏重于故事蕴含的多重寓意：消极寓意是人生无论富贵贫穷，终究都是一场大梦；积极寓意是空想如同做梦，不如脚踏实地去奋斗。

假如抛开寓意呢？故事里吕道士送给卢士子的那只青瓷枕头，其实很像《君子盟》里张屏使用的那盏青铜水器，枕头上神奇的孔洞就像水器内壁上那些神秘的螺旋纹路；凝视孔洞时产生的幻觉，就像剧中人物凝视水波涟漪时产生的幻觉，所以《枕中记》呈现的也是镜花水月术，不过换了道具而已。

独门秘术，解放身心

就整个唐朝而言， 道教和佛教都很兴盛，其中佛教里有一个支派是禅宗，禅宗讲究打坐参禅，打坐参禅的过程也很像镜花水月术，但那是参禅者对自己施的术。

具体操作方法是这样：盘膝而坐， 五心朝天， 调匀呼吸，双眼微闭，先计算呼吸次数，让自己慢慢定下来，再透过观想──也就是努力想像某个场景，例如一股清泉进入体内、全身关节渐渐透明、整个世界化为乌有、灵山大佛现于眼前等等，让自己纷繁复杂的念头消失不见。这种观想是循序渐进的，需要日复一日，持之以恒，时间久了，功夫深了，就能随时随地「制心一处」。

从功利角度讲，这样做能提高注意力和记忆力，身体机能也会更加协调；从宗教角度看，这样做能让你时常感到「出离世间」，获得一种常人难以体验的「法喜」和「禅悦」。当然，也有人在打坐过程中走火入魔，坚信自己真的可以脱离肉身翱翔于天地之间，甚至坚信自己真的看到了极乐世界或者无间地狱。

指针滴答作响 思绪随声畅想

尊重科学的现代人，无论是对自己施术的打坐参禅，还是对别人施术的镜花水月，都可以归入心理科学催眠术。如今催眠术五花八门，有人用晃动表链进行催眠，有人用转动指针进行催眠，有人用流动灯光进行催眠，有人用音乐和诱导性极强的语言进行催眠，还有人在催眠当中使用氯胺酮、艾司唑仑、佐沛眠之类的精神药物。

《君子盟》里，张屏没有使用药物，他只是让施术对象凝视那盏水器里不断变幻的水波，当人家阖上眼皮、进入眩晕状态时，他再使用语言暗示，诱导对方回忆某个细节，说出某段经历，帮他找到破案线索。按照现代催眠术分类，张屏的镜花水月术应该属于「凝视法」加「诱导法」，这也是古今中外绝大多数催眠师最常用的方法。

为什么施术对象会在被催眠以后，回忆起以前很难想起的事情，并且愿意毫无遗漏地讲给张屏听呢？早在一百多年前，英国心理学家兼催眠师詹姆斯．布雷德已经给出答案：施术对象心神专注地凝视某个物体时，首先眼睛会因为疲劳而闭上，然后会从往常如影随形的表层感知和浅意识里跳出来，关注脑海里深藏的潜意识，并在催眠师诱导下，专注于某一个潜意识，于是尘封的记忆开始浮现，压抑的心事开始流露。

魔幻催眠，劳心费神

比布雷德稍晚几十年，另一位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佛洛伊德，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催眠师。佛洛伊德认识到催眠术是开启潜意识门户的金钥匙，但他的催眠术并不十分高明，常常因为催眠失败而苦恼，偶尔能成功一次，也会因为时间过长和过于复杂的催眠操作而疲累不堪。

如果你注意观察《君子盟》第三集张屏的催眠表现，应该能看到他催眠舞姬知夏以后，竟然累得昏厥两天，以致兰珏要为他准备后事。从这个角度看，张屏或许跟佛洛伊德一样，并不算是成功的催眠师。

最后分享两条自我催眠的小秘笈。第一，当缺乏灵感时，可以盘膝打坐，想像一股清泉从头顶慢慢流下，流遍全身，将身体浮起来，这样可以消除杂念，唤醒灵感；第二，当夜晚失眠时，不妨想像自己躺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温水慢慢流出去，躯体慢慢往下沉，每呼吸一次，身体就下沉一点。

经验告诉我们，只要不是深度失眠症患者，很快就会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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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周

专栏作家，古代社会生活史研究者，擅长将生硬历史以活泼生动方式呈现。出版书籍数十本，著作有《吃一场有趣的宋朝饭局》、《包公哪有那么黑：你所不知道的包青天》、《千年房市：古人安心成家方案》与《谁说不能从武侠学数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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