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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室报告】在隔离时如常,在戏假里情真
多年以前,一个小荷新绿的晨间,政大文学院的凤凰花开得像一大碟子番茄炒蛋,筛下几许夺目艳照。按照惯例,我总窝在总图温书,等待下午一堂俗文学概论。清楚记得,当日进度是《感天动地窦娥冤》。窦娥故事传颂无数,然而实际见识文本又是另外一回事。读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的瞬间,只见桌面滚落两点眼泪,回过神来已是三点多钟。我竟一头栽了进去,听不见学校钟声,错过午后第一节课。
从大三春假到大四春假,每日拎著一袋剧本上山下山,为了戏剧所硕班入学考试。脑海背的是各地剧种声腔源流、勾栏瓦舍建筑体制,课堂念的是诗经尚书到台湾文学。再没有哪个科系如我们这般,四千年历史恍惚而静美,直是「风簷展书读,古道照颜色」了。
日后回忆起来,那样与世隔绝的深湛的状态,就像表演时可遇不可求的闪现灵光,非得历经折煞人的排练过程否则灵光不出。而用功也一样,没有先前的悬梁凿壁,亦换不来一时半刻心澈澄明。那实是一段最笃定也最熨贴的时光。
远端工作、自主封城期间,也有类似感触。起床、晨读、打扫、写稿、运动、冲凉、追剧、夜读,日复一日。我给自己订了一个作息时程贴在墙上,按表操课,手机铃声一旦响起,我便放下手边工作,投入下个阶段。如此循环往复、分毫不差,像是回到准备研所考试那段日子。直到某时某刻,突然发觉自己可以不再倚赖闹钟,生活自然如常,总在该醒时醒、该睡时睡、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那一刹那,突然有种领会,兴许隔离不是「打坏」你我日常,而是让日常「回复」到应有的样子。
编剧/演戏正是如此,同一个场景、同一句台词,说了又说、说了再说,在打坏里寻求回复,在戏假里寻求情真,最终合而为一。使我想起王安祈教授所说:编剧是一条孤独而私密的道路。扮演一个角色尚且孤独而私密,我无法想像,关汉卿一生创作六十余个剧本,在每个剧本里扮演不同角色,那得饱尝多少冷暖风霜,才能炼就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元代杂剧就今日目光看来,是有许多戏假,却也不乏情真(这才能够让我滚落两点眼泪),像是米罗的维纳斯,缺了一只手臂,因不完美而完美。可惜的是,后世对于元曲所知有限,因而自告奋勇策划本期封面故事,像是《窦娥冤》的第四折,还给汉卿一个公道。编剧纵然私密,千百年后有人懂得,那些孤独也都不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