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０年代的十里洋场，贵妇名媛和美女佳人辈出，但大概罕有人能够如同阮玲玉，彗星一般划过歌舞升平的夜上海，旋即遁没入黑暗中，却就此在人们的心版上投映出一幕又一幕不灭的印象……

「姐姐……我实在不能再活下去了……这社会，我们又没有力量去改造它……」这是电影《新女性》当中的一幕字卡台词。回到一九二、三０年的上海，在那个无彩无声的默片年代，阮玲玉以其端雅的姿容以及唯妙唯肖的演技，不仅开创个人事业的高峰，更令许多影迷为之倾心不已。

然而，善于在大银幕前演绎各式女性形象的阮玲玉，实际却有个相当接地气且男性化的本名：阮凤根。一九一０年四月，阮玲玉出生于上海浦东一处普通的民宅，其父阮用荣本为广东香山人士，后因农村凋蔽，迫于生计所需，只得离乡北漂，设法在上海的亚细亚火油栈机器部谋得了技工职位。

他与同乡的妻子何阿英共育有二女，长女却因故不幸早夭；更不幸的是，身为经济支柱的阮用荣，同样由于积劳成疾，不到四十五岁光景便撒手人寰而去。万般无奈下，何氏只得独自拉拔著幼小的阮玲玉，转往沪上一户张姓的大户人家帮佣。

尽管何阿英身为奴婢，可是心要比天高，她将脱贫的希望寄托在年方总角的女儿身上，是以不仅率先打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将阮玲玉送往私塾学堂唸书习字，稍后更频频央求时任崇德女校校董的张家老爷，最终使得阮玲玉得以缴交「半价」的优惠学费，进入这所由外籍传教士兴办的现代学校就读。

一九二五年，就读女校初二的阮玲玉已然出落得婀娜多姿，在往后联华影业公司出版的《阮玲玉小传》中，尝形容她如同「琼葩吐艳，朗朗照人」、「虽荆布不饰而韵致嫣然」；而这份天成的韵致既是天赋资产，也称得上是另类咒诅，她的如花美貌，不久便引起东家四少爷张达民的注意。

张达民既是富家阔少出身，举手投足间自不免沾染「小开」习气。这段跨越阶级的禁断之恋自始至终不被众人看好，且由于张母反对，两人的关系遂逐渐由公开转入地下；张达民先是「金屋藏娇」，设法张罗地方收留阮氏母女，阮玲玉这厢则选择退学，同张达民展开这段适足以影响她大半辈子的奇情苦恋。

看似苦尽甘来的鸳鸯蝴蝶故事，终因张达民泼皮无赖的性格以及花天酒地的生活习惯使然，为日后阮玲玉的生命发展脉络埋下了祸根。

人言诚可畏

为了维持自身的花销用度，张慧冲（张达民之兄）于是建议阮玲玉参与明星影业公司的演员甄试，据说彼时她风尘仆仆前往试镜，旋即被参与评选的卜万苍导演相中，后者甚且点逗出她浑然天成的性格气质：「你们看，她像永远抒发不尽的悲伤，惹人怜爱，一定是个有希望的悲剧演员。」此次初试啼声的经验，开启了阮玲玉的演艺生涯，自处女作《挂名夫妻》问世以降，面对镜头，她也逐渐驾轻就熟，由一名中辍生摇身蜕化为大银幕上令观众眼目一新的新锐面孔。

一九二九年，来自联华影业公司的拍戏邀约，不啻可视为阮玲玉此生重大的命运转捩点之一，原因在于前此她虽也参与不少拍摄活动，但内容多属小成本、低规格的制作；来到联华以后，受左翼电影运动风潮的影响，阮玲玉开始尝试接演多样化的角色，无论是《神女》里以杀人控诉社会礼教的流莺母亲，或者《三个摩登女性》中以醒觉青年之姿登场的女技工，她都能诠释得入木三分，而几乎所有与她共事过的影视人员，都肯定阮玲玉收放有度、精湛而自然的演技──相比于许多沾染「文明新戏」斧凿习气的演员，阮玲玉的真淳，反而为彼时的电影圈带来一股清新活力。

可惜的是，阮玲玉在专业上的发光发热，却不能同步临照于她的感情世界。在男女关系方面，阮玲玉先是遭逢张达民无度的金钱需索，后又因唐季珊的玩世不恭和暴力相向，使得她「愿得良人结同心」的想望落空。尤有甚者，两造因争风吃醋所引发的种种陷构、告发，复连累阮玲玉一次次浮上台面，成为普罗大众议论（乃至于攻诘）的目标──夹缠于二位男性之间，对内，她必得承忍情感的轇轕，对外，则又受迫于舆论压力和漫天乱传的小报绯闻，此番无告的心境，终于导致她一步步走向自绝之路。

一九三五年三月七日，阮玲玉参加联华影业公司的餐聚，席间并亲热地向诸位与会嘉宾道别；三八妇女节是日凌晨，阮玲玉就在居所二楼的卧室内吞服过量安眠药自尽，后虽经送医抢救，仍宣告不治身亡。

不消多时，唐季珊率先公布阮玲玉的两封遗书，里头提到张达民的种种不是，并交办身后其生母和养女的生计问题。而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阮玲玉发出的悲鸣：「我一死何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正是这句「人言可畏」，让不少有识之士闻之备感凄切，就连文坛大家鲁迅都难免基于义愤，写下〈论「人言可畏」〉一文替阮玲玉执言：「无拳无勇如阮玲玉，可就正做了吃苦的材料了，她被额外地画上一脸花，没法洗刷。……我们又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么，大概就又知她的以为『人言可畏』，是真的，或人的以为她的自杀，和新闻记事有关，也是真的。」

©资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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