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隱喻》到《失去象徵的世界》，在兩部詩學著作之間，有著一個人太多沒有記取的瞬間，即使在困厄的青年時代寫出《痛苦》，在一九九〇年的病榻上寫作自我治癒的語言幻術書《觀察者的幻象》，在個人經驗的深淵裏打撈那些隱秘的、經遺落記憶的《話語和回憶之鄉》，耿占春最自然深刻的書寫原力還是讓他難以安適於那些敘事完型、理論周延，戴著學術面具的詩學著作。

❝「一天就要結束了，準備開始享用語言：為自己寫幾句話。這個時候我的手覺得自己就要剝開──無意識冒出來的一個比喻──是要剝開一些特別小、特別甜的小蜜橘。鮮摘的──這些字。」❞

這枚題名為《小蜜橘》的片語，在合輯為《沙上的卜辭》的札記中只是小小的所在，正像這裏開篇摘取《聲音，音樂》裏的雨聲一樣，在作者的札記中是稀落的，偶然閃現的光束。

這部沙書，更多的是，對各種不合時宜問題的低語，對那些不可言說的致命疾病的指認，對自身困惑、疑慮與失敗的注目。十年前，在這些札記第一次要結集時，耿占春寄來題名「火焰上的卜辭」，我受這「火焰」的激情與熱度燒了一下，回應道「如果一定是『火』，那『焰』字去掉吧，也許換作『水』，或者『沙』。」真正的卜辭是火上的，占卜者從火裂的骨片紋路中看出啟示，而甲骨上刻寫的卜辭總是冷靜的陳述句，耿占春的卜辭卻保有著由火灼燒時的感受，讀來可以看見……「一九六五年夏天院子裏一株榆樹上的貓頭鷹」，偕同「一個饑餓的孩子」聞出了時代血液的異味。

夜裡醒來，聽雨滴

打在窗臺雨搭上，更細密的

一陣雨，落在窗外小樹林裡

雨落在更遠的地方，落在

另一場雨中，綿密的

一片雨聲，從芭蕉的昏暗

詞林升起。一場夜雨緊鄰古代

在巴山秋池，無需夢

無需修剪火焰，聽雨

是一個人靠近古人的地方

而今夜是另一個夜晚

時間稀落，聽雨的，是另一個人

──《一個人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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