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講述，讓我在空茫中，似乎看見了那首孤單的詩，還有那個棲棲遑遑的女瘋子。

死亡是花，只開放一次

它就這樣綻放，開得不像自己

它開放，一想就開，它不在時間裏開放

它來了，一只碩大的蝴蝶

裝飾細長的葦莖

讓我作一根葦莖，如此健壯，讓它喜歡

那天，詩人藍藍念出了這首德國詩人保羅‧策蘭（Paul Celan）的詩，在北京最小的獨立劇場的屋頂露臺上，我們好久未見，沒有寒暄，藍藍講起她最近新讀的詩，其中詩人王家新譯的策蘭的《死亡》，讓她記憶很深。詩不長，藍藍說她看了幾遍就記住了。那天天冷，她穿得挺厚，念詩的時候，在冬日裏顯得有些厚重的藍藍，微微顫動。那一刻，時間的走動，非常清晰。

接著，藍藍又興奮地講起她自己新寫的詩，有關她社區裏女瘋子的事，她說晚上她在社區裏跑步時，總會遇到另一個在奔跑的人，那個人總是小聲嘟囔著，在她左右、忽前忽後地跑著。有天，她聽見她一邊跑，一邊重複說著「真高興！真高興！」這歡快的表達與疾奔的雙腳也押著韻。詩人於是也跟著她緊跑慢跑，像是在追趕高興，自己也跟著高興起來。但又有一天，她再遇到她時，那個念念有詞奔跑著的人，幾乎是帶著哭腔，大聲嚷嚷著「別打我呀，別打我！」半個多小時，一直邊跑邊嚷，她感到了一根棍棒高舉在眼前，她小心翼翼與她拉開距離，同時感到沮喪……詩人的講述，讓我在空茫中，似乎看見了那首孤單的詩，還有那個棲棲遑遑的女瘋子。在冬日的劇場屋頂上，我好像也跟著詩人一起在詩中奔跑著，興奮，又沮喪。

詩人用痛苦的嗓音唱歌、詩人把那些震顫過她內心的人間相遇，寫成詩。從早期的《情歌》、《人間情書》、《睡夢睡夢》，到近十年間的《詩篇》、《從這裏，到這裏》、《唱吧，悲傷》，直至最近兩年出版的《從繆斯山谷歸來》和《世界的渡口》，藍藍顯現了她勻速，卻驚人的生長。我疑心她會長成阿赫瑪托娃（注）那樣的詩人，成為一個痛苦國度最優美的靈魂。那個十三歲寫出《我要歌唱》的小姑娘，在少女時代向她深愛的人間與自然抒寫情詩。接著，充滿砂礫和碎石的人間生活不斷地增加著她詞語的重量，堅硬、鋒利的事物，通向她，擦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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