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女扮男裝參軍的傳奇，除了傳說故事中的花木蘭外，從商朝至清朝一位位巾幗英雄藏身於史書之外。熱播網劇《阿麥從軍》的女將傳奇真有其事？歷史上，曾有女子入營為兵的先例？且讓我們一探古代軍營的真實面貌……

阿麥是愛奇藝新劇《阿麥從軍》的女主角，她出身華貴，但父母雙亡，只能流落江湖，自謀生路，而她的國家「南夏」又被強敵「北漠」侵擾。為了報效祖國，同時也為了給父母報仇，阿麥穿上男裝，走進軍營。她能吃苦，有計謀，不僅屢獲奇功，而且還當上統帥，被同袍親切地稱為「麥帥」。

阿麥當然是虛構的人物，南夏也是虛構的朝代，但這部劇確實折射出中國歷史上無法回避的一個事實：女性從軍並不容易。

南夏開國女將軍阿麥，憑藉過人的膽識屢建奇功 ©《阿麥從軍》官微

女子現，律令斬

本劇第12集，阿麥主動報名參軍，她的異性好友商易之極力反對。商易之給出兩個理由：第一，上陣打仗是男人的事；第二，朝廷律令根本不允許女人進軍營。前一個理由不值一駁，後一個理由卻能在很多史料中找到依據。

《漢書‧李陵傳》記載，漢朝將領李陵與匈奴交戰，部下接連敗退，李陵很奇怪：「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我軍為何士氣不振呢？難道軍中有女人嗎？於是他搜查軍營，發現一些士兵與發配邊疆的盜賊妻女結為夫婦，並將那些女子藏進戰車裡。李陵大怒，「搜得，皆劍斬之。」拔出劍來，把他搜到的女子都砍死了。《舊唐書·王智興傳》記載，唐朝將領王智興去平定軍閥姚海的叛亂，將叛軍擊潰之後，又俘獲姚海的三個小妾。王智興召集全軍，給他們訓話：「軍中有女子，安得不敗？此雖無罪，違軍法也。」姚海帶著女人打仗，怎麼可能不敗呢？這些小妾雖然無罪，但卻違反軍法。然後王智興下令，殺了那三個小妾。按照咱們現代人的道德觀念，李陵和王智興不僅愚蠢，而且變態。他們把己方軍隊或敵方軍隊失敗的責任，推到幾個並不負責作戰的無辜女子頭上，屬於愚蠢，而他們又毫不猶豫地殺掉無辜女子，屬於變態。

©圖蟲創意

紅袖入營，步步為營

與李陵和王智興相比，明朝抗倭名將戚繼光的做法就好多了。戚繼光在軍事著作《練兵實紀》中有一條規定：「將婦女入營者，軍法從事。」無論是哪個士兵，誰帶女性進軍營，就把誰殺掉。請注意，戚繼光要殺的只是士兵，並不是被士兵帶進軍營的女性。戚繼光還舉了一個實例：他在浙江抗擊倭寇時，一個部下從倭寇船上俘虜一名女子，偷偷帶進軍營，被他發現，按律當斬。那部下不服，狡辯道：「此婦被賊擄去為妻奴。」這個女人是倭寇搶去當老婆的，如今是我的戰利品。戚繼光呵斥道：「他是賊，你也是賊耶？」倭寇搶女人，難道你也要像倭寇一樣搶女人嗎？那部下無言以對，隨後被戚繼光判處斬刑。

前面說了三個朝代的三個將領，從漢朝的李陵，到唐朝的王智興，再到明朝的戚繼光，都不許士兵帶女性，都不許女性進軍營。結合這些歷史，我們再看《阿麥從軍》，相關劇情就能理解得更透澈一些。比如第13集，阿麥用一種奇臭無比的藥材塗抹全身，還把被褥也抹了一遍，這樣就不會有人接近她，進而也不會讓同袍發現她是女生。還有第16集，對阿麥芳心暗許的徐秀兒（徐秀兒不知道阿麥是女生）一路追隨阿麥，等阿麥參軍以後，徐秀兒就在軍營附近居住，為何不像阿麥那樣進軍營呢？因為徐秀兒沒有扮男裝，而按照戚繼光的軍規，一個女孩進了軍營，相關責任人（也就是阿麥）會被判處斬刑。

難道古代中國的所有軍營都不許女性進入嗎？千萬不能這麼說，因為中國歷史悠久，不同朝代有不同的規矩，即使在同一個朝代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例外，更不必說現實情形往往與朝廷法令背道而馳。

徐秀兒堅定追隨女主角阿麥，為此定居於軍營周遭 ©《阿麥從軍》官微

亂世中身不由己

拿宋朝來說吧，北宋時期編撰的軍事大全《武經總要》援引歷代案例，闡述女性進軍營的危害，如何如何擾亂軍心，如何如何影響士氣，但是宋朝很多軍隊裡竟然配備營妓。所謂營妓，就是軍營裡的妓女，她們一是來源於戰爭中被搶掠的女性，二是來源於罪犯家屬，三是來源於朝廷法令強迫必須去軍營輪番服役的官妓和私妓。

按已故宋史研究者鄧之誠先生考證，宋太宗攻占北漢，屠殺男丁，擄掠女性，強征北漢女子為慰安婦，從此宋朝軍隊就開始長期配備營妓。當戰爭和擄掠帶來的營妓數量不足時，宋朝就將大量的罪犯女眷編為營妓，以及讓駐軍附近的勾欄妓女輪值。

鄧之誠先生認為，南宋朝廷改革弊政，廢除了營妓制度，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南宋官員趙與褣在《辛巳泣蘄錄》一書中有記載，宋寧宗嘉定十四年（西元1221年），十萬金兵攻打南宋的羅州城，羅州官民無力防守，請求朝廷加派禁軍支援，禁軍將領徐輝卻攜帶營妓逃跑。另據南宋大儒朱熹《晦庵集》第十九卷記載，南宋官員唐仲友與通緝犯聯手製造假鈔，還與妓女嚴蕊私通，那嚴蕊也是一個營妓。這兩段文獻說明營妓在南宋依然存在。

©《阿麥從軍》官微

營妓制度堪稱人類史上最醜陋最無恥的制度，但它並不是宋朝人發明的。往前追溯，唐太宗李世民攻打高麗，也曾強征高麗女子為營妓。再往前追溯，南北朝時期的梁朝曾規定：「劫身皆斬，妻子補兵。」（引自《隋書·刑法志》）如果有人因為攔路搶劫而入刑，其妻子和兒女會被發配到軍營為奴。往後的朝代更不必說，元朝的蒙古軍隊從各個征服區擄掠女性，明朝的明成祖朱棣將忠於建文帝的大臣凌遲處死，將大臣妻女送進軍營為妓……

營妓在古代中國存續至少千餘年，同時也說明「女性不得入軍營」這條規定絕對沒有被廣泛和長期地遵守。問題是，像營妓這樣被迫進軍營的女性並不是去打仗，古代有沒有真正能打仗的女軍人呢？當然是有的。

阿麥雖是女兒身，但因為超群的軍事才能而當上統帥 ©《阿麥從軍》官微

卸紅妝，披戰袍

說到女性參軍，很多朋友會立刻想到花木蘭，然而花木蘭只是傳說，連「花」這個姓都是到了明朝才被杜撰出來的，所以不足為憑。商朝的婦好、唐朝的平陽公主、宋朝的楊妙真、明朝的秦良玉，以及清朝太平天國時期的十幾萬女兵，她們才是真實存在過的女軍人，下面則要說說平陽公主和楊妙真的傳奇故事。

平陽公主是唐高祖李淵的女兒、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妹。李淵在太原起兵反抗隋朝時，平陽公主在陝西戶縣招募亡命徒，幫助父親造反，麾下從幾百人發展到幾萬人。後來李淵進兵關中，平陽公主與哥哥李世民會師，從渭北進攻長安，為唐朝建國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山西有一個娘子關，傳說得名於平陽公主當年率領的「娘子軍」，其實這個傳說是後人杜撰的，但平陽公主的故事卻是史實。

山西娘子關 ©陳一年/Cheerimages

楊妙真是南宋土匪楊安兒的妹妹、另一位土匪李全的妻子，因為出嫁以前排行第四，所以人稱「楊四娘子」。按《宋史·李全傳》記載，楊妙真武功絕倫，「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楊妙真曾經統領幾萬人縱橫於淮河流域，在南宋、金國和蒙古大軍的夾縫裡求生，既接受南宋的封賞，又接受金國和蒙古的糧草，並且繼續打家劫舍、擄掠平民、強迫不願意造反的百姓跟她一起造反。

楊妙真武功雖高，卻自私又殘忍，與《阿麥從軍》裡為了國家大義不惜拋棄兒女私情的阿麥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阿麥從軍》官微

****************************************

李開周

專欄作家，古代社會生活史研究者，擅長將生硬歷史以活潑生動方式呈現。出版書籍數十本，著作有《吃一場有趣的宋朝飯局》、《包公哪有那麼黑：你所不知道的包青天》、《千年房市：古人安心成家方案》與《誰說不能從武俠學數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