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士學位口試前夕，早我一步通過的同學安撫我道：「原先我也不吃苦瓜，寫完論文以後竟然吃了，因為經過一場論文，苦瓜的苦根本不算什麼。」於我則是，畢業以後仍舊不吃、退伍以後還是不吃。─原來苦瓜的苦，更勝碩論與當兵。

沖繩盛產苦瓜。多年以前首次造訪，當時的我不過是個職場新鮮毛頭，閨蜜三人同行（其中一位身為人母，隻身帶著兩個不及兩歲的幼兒），四大兩小自駕走闖南北。初嘗島豚、島牛、島豆腐與海葡萄，偏偏對於苦瓜敬謝不敏。十年過去，其間我三度故地重遊，卻是直到此番採訪，我竟無端燃起一股狂熱，無論漢堡飯糰啤酒甚至雪糕，反正見了苦瓜口味必點。這才察覺，經過十年職涯，苦瓜的苦已經不算什麼。

曾經有段時日，我與大學同窗（那位安撫我說苦瓜不苦的友人）每年定期造訪小琉球。當時我們都是遭逢職場追逼得索然無味的社畜，亟需出走，亟需遠遊。我們稱之「解憂之旅」，彷彿眼見如此大江大海，也就能夠淡忘一些小是小非。而隨著年歲增長、工作加重，似乎小琉球的魔力亦不足以抵擋這個世界，於是我來到了大琉球。日後讀到一本日文雜誌，封面故事將沖繩、臺灣、香港三地並比，覺得簡直異想天開，如今細思卻又不無道理。三個海島、三個邊陲、三個二元文明混血城市。沖繩之於美國，一如臺灣之於日本、香港之於英國，然而年久日深，我們逐漸不再深究他們接收某某影響，單只認為他們在呼吸吐納之間消化出了自己。

出差返來，翻出當時「四大兩小自駕走闖」的舊照，不及兩歲的幼兒，現今已成中年級大男孩。突然之間有些感想，生命諸多煩惱都是我們過於聚焦，日夜盯著它看，覺得它們就是全部。其實時間一旦拉長，回頭再望，根本微不足道。就像我曾經見過沖繩的滄海，便再也難為水。生命縱使爬滿了蝨子，它們亦不過只是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