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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的英雄事迹与母子情深:四百年后的回顾

【作者】 曾令愉Lynn
文_曾令愉/旅读 图_ cheerimag、photoAC
2024年8月号 第150期
2024.08.01

在平户那一望无际的沙滩上,那个还没有「成功」却很幸福的小男孩,他不在乎远方的战争,不记得父亲的脸孔,只在乎能否捡一个又大又亮的贝壳回家,送给最爱的母亲……

 

 

千里之滨,福松降生

 

1624826日,为与中国贸易而占领澎湖的荷兰人,与明朝多番交涉后达成协议,在这一天开始退出澎湖,将堡垒迁往大员(今台南安平)。以此为始,直到1662,荷兰在福尔摩沙岛共38年的岁月,是台湾史上所谓荷据时期。

 

为什么提这一天?因为就在隔日,郑成功出生了。

 

历史正是这么巧合。那一天,甲板上人声吆喝,忙乱纷纷,福尔摩沙长官宋克抬眼望向福尔摩沙岛上绵延的山脉,盘算著:「中国人与日本人已开始在大员交易,我们怎可把这生丝贸易的利益拱手让人?」聪明的宋克脑海中,有一份东亚海域商贸战略图,但他缜密的蓝图偏偏少了最近又最远的一笔算计。

 

他没预料到的是,在他们船上工作的那个翻译官,在长崎的平户岛与日本女人生下一个男孩。三十多年后,那个男孩将亲手终结荷兰在台湾的一切。

 


平户是日本最早国际化的港口 ©川田大介/cheerimages

 

 

来自大海的孩子

 

1624826日,在平户岛一望无际的千里之滨沙滩上,一个日本女子虚弱地倚在一块大石旁。多亏这块大石头掩护,她刚在这里有惊无险地经历了从少女成为人母的过程。顾不得甫经生产的疲惫,她喜悦地望向怀中的婴孩。那是个健康白胖的小男婴,女子决定以孩子爸爸郑芝龙出身地福建,与她名字里的松字为他取名,「就叫这孩子福松吧。」

 

「福松,福松……」静谧无人的沙滩,一波波潮骚伴随著母亲柔声的呼唤,小小的福松在妈妈怀里笑了。这对天真的母子当然不会知道,男孩未来必须回到遥远的中国,挂上「成功」这枚荣耀却沉重的印记,面对明朝覆没、清兵倾巢,经历家破人亡、忠孝难兼,最后围城逐荷、命悬鲲岛。他这一生,将在战船与砲弹中倥偬,在利益与道德间忖度,在信任与背叛里煎熬;而此际,天地间唯母子二人的独处时光,将是上苍予他38年短暂剧本中,最慈爱的一场镜头。

 

有传闻说,好莱坞曾想拍一部有关郑成功的电影,主角由谁演呢?据说想找金城武。如果这是真的,那好莱坞的选角眼光颇有几分道理。因为史实上的郑成功,不但是个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而且跟金城武一样,是个中日混血儿。

 

但如果真要为郑成功拍一部电影,最难拍的部分,我想会是郑成功与母亲田川氏独处的两个场面──一场生迎,一场死别;一场至慈,一场至悲。

 

郑成功母子像 ©川田大介/cheerimag

郑成功母子像 ©川田大介/cheerimag

 

 

至慈与至悲

 

至慈之生,自然是1624年田川氏在千里之滨生下福松的那一幕。而至悲之死,则是1647年清兵攻陷泉州南安,好不容易来到中国与丈夫儿子相聚的田川氏不幸殉难,由郑成功亲手入殓。关于她的死亡,流传著各种版本的说法,有说是清兵所杀,但多数认为是田川氏自尽;至于自尽的形式,一说是自缢,亦有说是切腹而亡。明末遗臣黄宗羲《赐姓始末》则记载,郑成功悲恸之际,将亡母的肚肠取出涤净,才让母亲入土为安(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殓)。

 

这惊心动魄一幕,自然让后世对于郑成功极端决绝的性格又多几分想像空间。但,那又何妨是郑成功与母亲之间,最后一次的无言相对,以及母子连心的身命相托。

 

在以明郑故事为本的历史武侠小说《妖刀与天剑》里,小说家上官鼎便把这至悲的一幕,写得至美:惨遭清兵蹂躏、余烬未熄的残破村镇里,郑成功赶到母亲居所,只见田川氏盘坐室内,长发覆面,双手紧握一柄短刀插在腹中,已然断气。但她「苍白全无血色的面孔上黛眉红唇,显然死前刻意化了妆」,更令郑成功惊讶的是「母亲的脸上竟然是出奇地平和,丝毫看不出切腹待死的剧烈痛苦」,她身边放著一件雪白丝袍、一篮丝带与一桶清水,成功忽然领悟母亲的心意,便亲手为她打点在世间最后的容颜:「抱著母亲的身躯时,他感念到母亲切腹前心智的清明。她似乎预知爱儿将赶来为她的遗体做最后的处理,事先备下了必需的清水和用具,这一切著实显得不可思议。想到这里,成功终于崩溃,他放声大哭在地,哭得有如一个孩子。」

 

平户郑成功庙,神位供奉在可以眺望千里滨的高台上 ©川田大介/cheerimages

平户郑成功庙,神位供奉在可以眺望千里滨的高台上 ©川田大介/cheerimages

 

 

母子连心,尽在不言

 

上官鼎将出肠涤秽诠释为田川氏个人的意志,虽是想像之笔,但却十分符合出身东瀛武士家族的她,与儿子之间无需言语,亦无需为外人道的心意相通。而小说更慈悲的地方在于,在田川氏断气前最悲伤的时刻,上官鼎将福松诞生的景象安排在田川氏的脑海里:「她的灵魂已经出窍,短剑插在腹中,却感觉不到剧痛,因为她已回到平户的老家,在那美丽的沙滩上,她看到了一颗漂亮的贝壳……」

 

由生而死,由死而生,23年时光凝于一瞬,从南安穿越千里之外的平户。那年在沙滩上,芳华正好的田川氏独自一人迎来男孩,临世之时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福松;如今他长成英气勃发的大将军国姓成功,这次换他独自一人送行母亲,离世之际她仍是那个无疵无瑕的芬芳魂魄。

 

小说固然充满想像,但福松在平户与母亲相依为命到七岁,却是不争事实。当年跟著海商李旦来到平户的郑芝龙,与田川氏一见钟情,却在福松出生不久又飘扬海上,当荷兰人的翻译去了,而后郑芝龙凭聪明算计,跃身成为明朝的达官显要。然而在日本这一端,中日混血的福松在父亲缺席的成长历程中,要面对异样的眼光,保护母亲不受欺侮,他与母亲之间那份深厚羁绊无可替代,也无需他人的理解。有论者认为,让郑成功真正痛下决心对抗清朝到底的,正是田川氏的死亡──明亡使他成为孤臣,而母亡则让郑成功在心境上成了孤儿。

 

在平户的儿诞石前凭吊四百年前英雄初生,对历史的解读也不禁回归人性之初。或许无关国族,无关朝代,在郑成功终其一生黑暗处境中引渡他的,永远是那至慈与至悲的微光。

 

郑成功儿诞石 ©photoAC

郑成功儿诞石 ©photo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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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月号 第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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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令愉

曾令愉

现任《旅读》杂志企划编辑。

1988年生,政大中文系硕士,采访经历艺文、建筑、教育、旅游等领域。上班努力做一个文字从业人,下班努力做一个跑步的人。cgcfish@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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