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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报导】一片叶子串起宁波与京都
早在唐代,宁波港便是对日重要通商口岸,聚集日本僧人、生意人和文化业者等,由此输出了香料、器物以及唐朝诗文⋯⋯有意思的是,日语当中的银杏发音本于汉语「鸭脚」一词,恰与宋诗一样,皆源于古代吴地方言。
宁波,江海之城
五四时代的文坛大将陈独秀曾痛骂一切旧时代的旧东西,当然包括春联。他非常鄙视那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春联。唉!这些知识分子哪里知道,其实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关怀劳苦大众,但劳苦大众最急着做的就是「赚钱养家活口」这件事呀!而在这副陈独秀厌恶的对联中,「三江」两字指的就是这座火红火红的城市──宁波。宁波两字在其他地区华人眼中看来几乎等于「充满『会赚钱的人』的地方」,宁波靠水来「发」──「发『财』」。
都说上海繁荣,但十个上海人中至少有五个来自宁波。
而春联吉祥话里的「三江」真要追溯起来,中国全境各省加起来不下二十个「三江」──但很显然,跟赚钱有关的「三江」好像只能是宁波的那「三条江」。
「宁波」望文生义,跟「宁海」、「镇海」、「临海」、「上海」类似,是指一座近海的城。宁波人日常向老天爷说的祈祷词大约是「不要让我或我的货行船时被海难淹了」──其他的,能干的宁波人自会料理,不劳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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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重港,文化口岸
宁波这座近海的城曾是日本僧人、生意人和文化业者极重要的口岸。二十世纪六十到九十年代,香港有位王敬羲以盗印台湾作家的作品为生。而其实早在唐朝,日本商人已经很先进地早就盗印了白居易的单篇诗作去卖钱,生意还挺不错的。一千三百年前没著作权概念,白居易也无可奈何,他只抱怨日本卖家选的作品不是他自己最满意的。
不过,日本文化商人想来应是很厉害的角色。白居易虽不太高兴,但就商人角度而言,他们才不管你哪一篇诗写得比较深刻。相反的,对他们而言,浅俗的才好,愈浅,愈好卖钱嘛!
我猜想,当时「汉诗出口」的登船地点很可能就在宁波。
还有一件事更好玩,日本人叫辣椒为「唐辛子」,让中国白白捡到一项功劳。辣椒明明就来自南美洲,叫它「哥(伦布)辛子」还差不多!但,我推测,那时候刚好赶上日本的锁国时代,日本商人就跑到中国来转买外洋奇货吧!我猜,这辣椒──不,这「唐辛子」──上船的地点很可能又是宁波一带。
宋诗里的「鸭脚」树
更令我惊讶的是,中国江南一带(如无锡、宜兴、宁波)从前称白果(即银杏)为「鸭脚」,指的是银杏叶子像两片打开来的折扇(可惜现今会用这种「地方性语言」的人太少了)。叫银杏为「鸭脚」是因为那左右对称的叶片很像鸭蹼。有时为了区别,则称银杏树为「鸭脚树」,而果实则称「鸭脚子」。但银杏树或银杏果都是宋朝以后才比较流行──对,没错,植物也有流行──应该说,等到此物到处都在栽种,到处都看得到、吃得到,就会流行。银杏列入上贡物品,也从宋朝初年开始。所以,唐代诗人没用「鸭脚」这种南方发明的「白话词眼」,而宋代诗人如欧阳修、梅尧臣、黄庭坚、陆游、杨万里却都吟来很顺口。「鸭脚」两字十分庶民,视觉联想也强,用当地方言来念,发音明亮清脆,令人听了立刻心生欢喜。
奇怪的事又来了,我们的芳邻日本人除了把我们叫做银杏树的这种树写成「银杏」之外,居然也照吴地的方言,很亲切地叫它一声「鸭脚」。我请宁波、无锡、上海一带的朋友帮忙发音,他们念的声音分别是「阿(鸭)家(脚)」或「阿(鸭)蹶(脚)」,而日本的发音则是「i-chyou(宜舅)」。京都和宁波和中国南方海港之间应该曾有某些我们不十分了然的紧密牵连吧?一个宁波人到了京都会觉得「处处眼熟」、「处处耳熟」,也许并不是件偶然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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