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精彩封面故事】我说故我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作者】 白宇
文_ 邝介文/旅读 插画_杨乔匀/旅读 图_视觉中国
2022年6月号 第124期
2022.06.14

政客不外如此,生前追逐权势财货,死后还得追逐历史定位。尤其更迭频仍、时局紊乱的两晋六朝,之所以无法出现汉唐那样的承平治世,不少史家以「清谈误国」四字盖棺论定,罪魁祸首多半指向王衍等人。甚至王衍一生心高气傲,临终之际亦不免自省: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这不只是历史定位,还是自我定位了!

 

 

东汉就有政论节目

 

其实,清谈也并非一开始就是「浮虚」的,它是被动与主动种种因素交相作用而成的风尚,前身可以追溯至东汉太学。

 

太学是古代官办最高学府,在不同时代有不同名称。五帝称为成均(即今日韩国成均馆大学命名由来)、夏朝称为东序、商朝称为右学、周朝称为上庠,不一而足。其设置目的,据董仲舒的话是「以养天下之士」。这些通过考核的儒生集结于此,修习儒学五经及其周边传注,以便将来步入政坛,谋得一官半职。

 

东汉后期,外戚摄政、宦官专权、农民起义,熟读论孟的儒生们,自许有扬清激浊的责任,于是群起进谏、发表弹劾,批评那些目无法纪的祸源。他们将当时臧否人物的矛头,从士族名流转向了乱臣贼子,试图避免国家走向覆灭,此即「清议」。换句话说,这是一档由太学儒生主持的政论节目。

 

祸从口出到多说无益

 

一如现今职场,同期同事、同学校友多会彼此提拔照应,那些已在政坛、未入政坛的太学学长弟们,也是相互拉抬帮衬。从武帝初期的五十人,到王莽篡汉的一万人,逐渐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东汉末年的两次党锢之祸,正是宦官集团眼见清议集团可能威胁自身利益,继而发起的「整顿」。而两次党锢之祸皆由清议集团吞下败果,宦官持续坐大,使得东汉终究迎来黄巾之乱,中原大地陷入了长达三百余年的兵马倥偬的局面。

 

然而,败果归败果、坐大归坐大,党锢以后,清议风气并未消止。相反地,太学儒生情绪更形高张,似将论政一事视为己任,与宦官长期势同水火。真正使得知识份子选择噤声的,是曹氏父子。司马光《资治通鉴》有言: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曹操与曹丕,正是灭了「天下有道」最后一点火光的关键。

 

不给清议就清谈

 

清议与清谈,时常使人傻傻分不清楚。甚至魏晋当时文献,也有二者混淆互涉的情形。事实上,清议可以是清谈前身,却不是清谈本身。东汉的「清」议是清流议政;魏晋的「清」谈是清虚谈玄。前者是入世的、儒学的;后者是避世的、道家的。士大夫们从入世地、积极地兼善天下,转而避世地、消极地独善其身,很大一部份原因在于目睹孔融、杨修惹祸上身。

 

他俩皆与曹家交好,却让曹操欲加之罪地胡乱寻了几个藉口处决。前者是「招合徒众,欲图不轨」,后者是「漏泄言教,交关诸侯」。世人眼见,曾经可与曹操一搭一唱的二人,最终还是一头撞死在权力高墙之下,既然无力冲撞执政,索性率先自我审查。汉武帝罢黜百家以来,数百年严丝合缝的思想真空,就此破开一丝罅隙,照进了道家的无与佛家的空。

 

©视觉中国

 

风流雅致的脑筋急转弯

 

狭义的清谈,可以如此定义─就内容言,谈的是三玄(周易、老子、庄子及其延伸);就目的言,为的是交流;就形式言,论而有丰采。

 

亦即,相较单人政见发表的清议,清谈则是多人哲学沙龙。政见发表是一人说、众人听,仰赖讲者魅力;哲学沙龙是一人主持、多人来回,主持魅力固然重要,水平与之不相上下的与会辩士同等重要。

 

既然讲究魅力,则久而久之,难免文胜于质、丰采重于论证。一般而言,学者多视何晏、王弼为清谈祖师。二人对于老庄颇有识见、能说能写,史称正始之音。然而及至王衍一代,相似的题目、同样的集会,结果却落得清谈误国,恐怕因为他「口中雌黄」的缘故。成语信口雌黄出自《晋书》,形容王衍辩论的时候,倘若逻辑不通,随即更动说词,藉由「魅力」敷衍过去,仍旧赢得众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