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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封面故事】风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霹雳娇娃闯江湖

【作者】 白宇
文_ 邝介文/ 旅读 绘_王盈颖/ 旅读
2021年7月号 第113期
2021.07.19

自然,在此以前(尤其宋代话本)不乏关注平民角色的作品,却从来没有哪位文人如他一般,如此大量、如此刻意、如此悉心地对于底层全盘描写。如果窦娥写的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么赵盼儿写的则是出淤泥而不妖不染。

 

 

谁说妓女不能是侠女?

 

剧本全名「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指的是施展风月手段,拯救风尘中人。妓女引章偶遇富少周舍,以为此生有望脱离秦楼楚馆,不顾姐妹、老母、初恋好言相劝,自汴京远嫁郑州。一来是,周舍恶霸行事本性难移;二来是,贱斥娼优观念根深蒂固,婚后落得家暴下场。赵盼儿与宋引章惟有姐姐妹妹站起来,青楼女子团结力量大,她们决计以智取胜,扳回尊严。

 

在此剧本当中,赵盼儿俨然不单是一血肉之躯,甚至成为关汉卿笔下的符码,象征身处下贱却胸怀四方的族群(七匠八娼尚且如此,何况九儒十丐;汉人尚且如此,何况南人)。一如概论所述,元代演剧所以发达,既是作者苦无出口,也是观众苦无出口。可以想见,此时此刻,关汉卿与赵盼儿画上等号,作者透过书写角色一吐怨气,观众亦透过观看角色一吐怨气。

 

一朝误堕酒肉场 一世难转风水轮

 

起初,作为歌者的宋引章已堕风尘,试图经由婚姻反转人生,然而何尝容易?赵盼儿早替她唱出来了:待妆个老实,学三从四德;争奈是匪妓,都三心二意。

 

当时对于妓户的轻视,不是一朝一夕得以消解。只见引章如此念道「做一个张郎家妇,李郎家妻,立个妇名,我做鬼也风流的」,前头洗白命运的天真,对比后头事与愿违的悽切,元朝社经地位之结构井然,可见一斑。

 

这时,宋引章其实有两个选择:穷儒生秀实与富二代周舍。浸淫酒肉场上日久,引章不免沾染拜金气息,兼之「儒人颠倒不如人」的时代,读书显然是最无出路的职业。因而宋引章的抉择,观众亦深能体谅。于是她就是偏执、就是驽钝、就是不识好歹,口出「我嫁了安秀才呵,一对儿好打莲花落」一类妄言,仍旧惹人怜惜。毕竟她人已在风尘,却再堕风尘。

 

人在风尘,再堕风尘

 

第一张风尘网是先天的职业,第二张风尘网则是后天的婚姻。

 

原先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的引章,离了青楼以后,这才发觉自己一点生活技能也没有。要做一个张家郎妇、李家郎妻,显然是不合格的。于是周舍打骂不绝,甚至在赵盼儿找上门来的时候,撂下一句「丈夫打杀老婆,不该偿命」「来则有打死的,无有买休卖休」,则妇女地位昭然若揭。

 

学者廖奔与刘彦君有一段文字,形容关的戏剧组织──一方面能从人物的现实处境出发,展开冲突,将矛盾一步步引向高潮;一方面又安排转折移步换形,变化多端,使人无法预测情节的发展。──不但专指所有剧作的整体结构,光是《救风尘》一出,用以形容宋引章与赵盼儿的角色功能同样成立。

 

©王盈颖/ 旅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成日流连烟花的周舍,懂得甜言蜜语骗来感情;终年任职青楼的盼儿,又怎么可能不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自承娼家女「惯性发誓」,系赵以风月手段拯救宋于风尘之中的又一例证。后设看来,也等于是关汉卿本身对于天命的嘲弄。花花公子如周舍,一生说尽多少谎言,却怎么一旦对著明香宝烛、一旦指著皇天后土,那些谎言随即具备效力了呢?

 

尤其元代社会体制使然,当朝作品不约而同出现虚无和宿命的倾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因果轮回的成份或多或少都在杂剧里头出现。人的力量被削弱,天命被弘扬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幸与不幸都来自于神,这是莫可奈何的时代印记。赵盼儿一席话不但反制周舍,同时叩问上苍:假如真有善恶果报,哪来这么多的生灵涂炭?──可以想见,当时演出,广大观众听闻赵的呼喊,思及自身,不免眼热心酸。

 

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

 

表面上《救风尘》不如关的其余作品,比诸《 绯衣梦》或《蝴蝶梦》一般,怒发冲冠、壮怀激烈。

 

就是对于政经与体制、个体与命运、空间与时代的投诉,亦隐隐约约, 缩至最小,整个剧本彷彿只是一张浮世绘。却正因为相隔一层,如同盼儿之于引章的旁观者清,你我之于盼儿同样旁观者清,她的风月手段、风尘处境才更使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关汉卿以轻巧的节奏、灵动的语言调度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窦娥冤》所以隽永,在于命运使然;《救风尘》所以耐读,却是性格使然。学者徐子方说:「在她身上既无值得讽刺和嘲弄之处,又无『恰当中的不恰当』从而招惹幽默微笑之处。」兴许正是如此,赵盼儿不畏女性/妓户双重弱势,自信挑战男性/富家双重优势,使得历来万千观者与读者,能够从中赋予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