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传统村落 社区再造 南京桦墅
一般认为,曹雪芹写作《红楼梦》融入不少家族本事,几乎贾宝玉一角即是作者分身。当小说刻意以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辟出叙记外层(相对于贾府兴衰故事是为叙记内层),作者彷彿扮演那颗「无材可去补苍天」的石头,对著空空道人/后世读者自述来历自剖心迹。于是上述两句偈语也像是发话者自己所说──「此系身前身后事」,是贾宝玉的身前身后,是青埂峰下石头的身前身后,也是曹雪芹的身前身后。
纵然《红楼梦》作为中文小说第一杰作的地位无可置疑,受欢迎的程度已然超越正典文学/通俗文学的界线,投入研究者前仆后继,乃至「红学研究」也成为一门研究,曹雪芹的半生事蹟相关史料也仍旧付之阙如。只能从家族缘起背景、友人诗词赠答,甫以小说内容,参差对照,摸索大概。
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霑,字梦阮,号雪芹,生于「富不过三代」的四代末世之家。自曾祖起,曹玺曹寅曹颙曹頫相继担任江宁织造达六十余年。江宁,即今日南京;织造,即监造织品。鱼米之乡素来以丝绸闻名,江南富庶自无须说,四处蒐罗/采集/制作的绫罗绸缎,经由织造审核整理,最终上缴京城供皇室使用。在该时该地,织造地位几乎仅次两江总督,可想而知,唯有皇帝亲信能够任此一职。
一个归化满籍的汉人、出身包衣(清代八旗贵族的家奴)的奴仆,等于血统背景双重弱势,却一路受到提拔,曹家与天子的关系不言而喻。
贾家小儿年十三
血统背景双重弱势,突然飞上枝头占肥缺,自然引来周遭妒忌。在此期间,曹家面临的弹劾一次也没少,却都在康熙的羽翼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直到改朝换代,雍正登基之前,众家阿哥争夺皇位的派系斗争,曹頫不幸误判情势站错了台,至此种下抄家苦果。
抄家之时,曹雪芹虚岁十三,与书中贾宝玉的年纪相仿。从「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一下子到「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如此钜变,〈红楼梦曲〉当中一句「忽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很适宜作为曹府/贾府抄家前后的写照。
作品恒久远,一部永流传
中国文艺史上,通俗作品最终却束之高阁的不在少数。比诸唐诗宋词、杂剧昆曲,,却在发展千百年以后归入正典,几乎失守。明清两代文言/白话小说情况稍好,然而放眼望去,举凡《金瓶梅》、《海上花》等作品,作为案头读物者少之又少。至今真正达到超越正典/通俗界线的,恐怕除了《三国演义》,就是《红楼梦》。
如果《三国演义》胜在大历史的旁观者清,那么《红楼梦》则胜在小人物的当局者迷。尽管清初大兴文字狱,曹雪芹隐晦再隐晦、粉饰再粉饰,也遮盖不了自己的真心。开宗明义一阙「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自述与叩问,对照结尾四句「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的自嘲与反诘,贾府兴衰洋洋洒洒源泉混混,只有心痛可以形容。
曹雪芹与贾宝玉的心有多贴近,我们与贾宝玉的心就有多贴近。《红楼梦》所以禁得起一读再读,说穿了其实不过是因为它有一种魔力:写作的时候,雪芹诚实地写出了他的心;阅读的时候,我们诚实地读出了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