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战后，上海召开首届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受邀名单赫然惊见梁京二字，即张爱玲连载《十八春》使用的笔名（注一）。大家都在虎视眈眈，整个文坛左倾以后，张爱玲能怎么写、会怎么写。她却在三四个月后，转赴香港，一去不回。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穿衣自由，有的说是土改见闻（详见P.87 ），不 一而足。然而仆窃以为，这是一种亲斩孽缘的手段，也未可知。

若果当时有网红⋯⋯

若果当时有网红，张爱玲肯定圈粉无数。她深知大众脾胃，自己设计了一个除却标题以外什么也没有的孔雀蓝的书封，欲言又止、欲拒还迎；首开先河，翻开什么也没有的书封，迎面而来是偌大的作者肖像；更有甚者，在那歌友会影友会闻所未闻的时代，于各书扉页亲签了英文名字，足以多销两本。作家如此多娇，引无数读者竞折腰。一如你我但凡迷恋某个网红，或会悄悄地留言私讯，张爱玲同样不乏留言私讯，其中便包括了胡兰成。

大野狼与小红帽

字里行间可以见得，之于恋爱，胡显然胸有成竹。几次三番刺激试探，就是没有婚姻概念的张爱玲，他也同样手到擒来。二人祕密举行了仪式，好友炎樱见证，写下婚书，内容曰：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总会爱上几个人渣

婚结得那样隐约仓促，实则与日军败退相关。眼见大势已去，作为汉奸的胡兰成无论如何非得逃亡。逃亡之前，也不忘先把婚给结了一结再说，以免徒留独身而青春的张爱玲在上海，后患无穷。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胡兰成正是这样，啣著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兴许是因为穷怕了，随便抓著一个在手里也是好的，何况抓的是张爱玲。

那纸婚书给了他安全感，也给了他勇敢。滞留武汉期间，距离新婚一年，他恋上了医院看护周训德。而周训德，那时只有十七岁。

弱水三千，兼爱三千

武汉的事还没了结，温州的事又添一桩。流亡期间，经昔日同窗安排投宿温州，患难惊险途中，竟与对方风韵犹存的庶母范秀美结为连理（同时心心念念因他入狱的小周）。张爱玲终于间接取得地址，动身前往。一个生来只在天津、上海、香港长住过的「现实社会里的一个废物」（张爱玲语），竟然迢迢百里下乡寻夫，不可不谓决绝。而胡却只给了一个答案：「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注二）

倾国造就孽恋 孽恋终究去国

对比《今生今世》与《小团圆》，前者是胡兰成藉由捧张捧了他自己，后者是张爱玲藉由诋胡诋了她自己（注三）。胡兰成说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是临水照花人，不落情缘，清洁得不染红尘，言下之意，甚至这么一个山高海深的女子，也还是爱他义无反顾。张爱玲说邵之雍（小说角色，影射胡兰成）有著不为人知的性癖 ── 想硬把一个人活活扯成两半，还在撞，还在拉，没完，突然一口气往上堵著，她差点呕吐出来 ──言下之意，是数落自己少不更事、懵懂无知。

她从海上来，他从费城来

初见赖雅，对方早已年过耳顺，相较于胡，甚至还长整整十五岁。相识半年随即闪嫁，个中缘由，毕竟张爱玲为文甚少提及，你我也只能推估揣测。兴许因为，二人曾经都风云叱咤，二人如今也浪荡流离，同在气候严寒的北国，不免相濡以沫，谱出一段赤地之恋。一如《她从海上来》的一幕，赖雅坐在壁炉一隅，张爱玲倚在沙发边上，就著熊熊火光谈诗论艺，未尝不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模样。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不少张迷以为，赖雅是张的人生污点，无论年纪、外型、成就，在在不是匹配对象。然而张爱玲的人生何尝缺少污点？父亲、母亲、继母、初恋都是污点，赖雅的出现，如那篇脍炙人口的短文的预言 ──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照料赖雅直至临终，往后独身度过廿八年。

 绘_陈乙萱/旅读中国

注一_张爱玲以梁京为名投稿，作品 包括《十八春》与〈小艾〉。可能因为国共战后风声鹤唳，汉奸之恋的问题尚属敏感，于是采用「玲」字的声 母与韵母，拆开而成另外二字，此即梁京。

注二_同样场景，《小团圆》的版本是，邵之雍（胡兰成）问道：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 好⋯⋯

注三 _ 张爱玲致宋淇信：我在《小团圆》里讲到自己也很不客气，这种地方总是自己来揭发的好。当然也并不是否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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