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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字人间】草原火母与永生羊:看见哈萨克之心

【作者】
文、图_孟潇
2019.03.26

这片草原世代的母性形象,狼母、女萨满、火母、女巫、脐母……这个以「天鹅女」为自身神话起源的族群信奉白天鹅,天鹅这一纯粹轻盈的形象,显现著哈萨克人内在精神的自然优美。

 

布尔津河,之于我来说,是十几年前的这样一个清晨──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在一个缓坡上望著不远处闪著光的青白色条带说:

 

「你看,我就是在这条河边长大的,小时的我们漫天遍野地跑,那时草原火母乌麦尔女神、女巫吉孜特尔娜克她们都还在我的身边,带给我温暖,幻想,恐惧与绝望,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她们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小时可以随意奔跑的地方,装上了水泥大门,要买票才能进去了⋯⋯这里,叫黑流滩,水草丰美,三千年的草原石人坎普洛依就在那边,我第一次来这里看见她的时候,我感觉我是『飘』过去的,好像被光托著⋯⋯」

 

叶尔克西几乎尽力在克制自己的激动,她眼里的泪光,映和著草滩上有著青草气息的小溪的闪光。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新疆,也并非第一次遇到哈萨克族的朋友,可幸而有这位汉、哈双语写作者叶尔克西的帮助,我才得以一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哈萨克人的内心。我是在这次亚洲腹地中心的旅行之后,才开始阅读叶尔克西的文字的。叶尔克西不但翻译了一些哈萨克语小说给汉语读者,自己也一直持续以汉语写作。《永生羊》、《黑马归去》、《草原火母》──跟著叶尔克西这些礼物般的文字,我不断在阅读中重返少年时就莫名迷恋的西域之土。

 

哼唱著叶尔克西唱过的哈萨克民歌《燕子歌》、《黑眼睛》,我在「布尔津」的蒙语词义中,看见了一个游牧者和一头三岁的公驼静静地走在草滩上,在「哈萨克」的语义起飞处看见一只天鹅翩然飞出,在茂密的丛林里看见有著一双鹰爪,披头散髪,穿著紫罗兰色衣裳的女巫吉孜特尔娜克,她像大自然的守护神一样,永远只对付英雄巴特尔或带猎枪的人,在石人「坎普洛依」的音节里,听见在草原深处伫立了三千年母亲的无言之思⋯⋯叶尔克西在抒写与寻找哈萨克之灵的散文集《草原火母》中,记述了这片草原世代的母性形象,狼母、女萨满、火母、祖母石、太阳公主、女巫、脐母⋯⋯这个以「天鹅女」为自身神话起源的族群信奉白天鹅,天鹅这一纯粹轻盈的形象,显现著哈萨克人内在精神的自然优美。

 

在散文集《永生羊》中,叶尔克西写「脐母」(注一),她说:

 

「我出生在北塔山牧场,决定了我的脐母必定是一个牧人家的女人。听我母亲说,我脐母来认我的时候,骑了一峰高大的骆驼,带来一袋子乳酪。那时,我出生还不到六天。」

 

简直是一个神话时刻,脐母如同从天而降的仙人,她把小婴孩放在她胖胖的腿上,用她厚厚的,软乎乎的两片嘴唇吻婴孩的手背和额头:

 

「哦!我的光明,瞧你这一双驼羔的眸子,瞧你这胡拉莱(注二)的眼睛!哦,造物主啊,不要让这尘世的浮躁迷惑了我的眼睛,你就让我跳进她这清泉一般的眸子淹死吧。」

 

这种毫无来由,又如此炽烈的爱让人惊异,两个生命就这样深刻相关。

 

小时的叶尔克西因为不小心咽下了一枚断掉的针头而以为自己快死了,她想像著脐母给早夭的自己唱挽歌的情形,竟获得了安慰和些许生的力量──

 

「在飘过炊烟的阳光地,捏著一把纺锤」,脐母为死掉的脐子唱著歌,「我把银子戴在了手上/我把野花绣在了裙子上/河水干了,小溪断了/不知我的小驼羔去了何方/东边太阳出来了/西边月亮下山了/可怜我薄命的驼羔啊/被无情的黑土拿走了。」

 

很多年后,叶尔克西才知道她的脐母这辈子根本不曾生育过,她洗澡时常常会盯著自己一对硕大的乳房而神伤,并对著空中的造物主说话,但她从未归罪生活与命运,她像领受礼物一样领受她的生活。真实生活,她说。真哭,真笑,无保留的爱与给予。如同那只与幼年作者只有一个冬天缘分的弱生小羊,牠在某一刻带来启示,递来生之礼物,顺意而去,轮转至更大的造化之中,与草原上三千岁的祖母石人一道,注视著人间。默然中,你分明听见祂说──别怕,我在。

 

注一_脐母:这是哈萨克人对「获得认别人孩子为自己孩子资格的女人」的特有称呼。

注二_胡拉莱:一种生活在高山上的老鼠,比林间的松鼠还灵动,眼睛像水里的宝石,纯情而不设防,常出现在哈萨克的情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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