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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客室】回歸一段生活的旋律 :宋冬野╳馬世芳

【作者】 甘炤文(Tiger)
文_甘炤文/旅讀中國 圖_何沐恬、馬世芳、大大娛樂
2018.06.27

「音樂」的起源相當古老,無論是源自古希臘語、意指「繆斯女神的藝術」的μουσική(mousike),或是中國《詩經》以降手舞足蹈的吟哦傳統,都充分顯示出音樂與心靈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在這眾聲喧嘩的人間世,是否還有什麼暖心熱手的歌曲,能夠再次觸動當代人幽冷而寡漠的內在世界?本期《Or旅讀中國》邀請讀者共同張開耳朵,跟隨宋冬野和馬世芳的對談,重新回歸一段生活的旋律。

 

走進獨立音樂的世界

 

馬世芳:

我們今日談「硬地音樂」(individual music),其實大家更熟悉的翻譯應當為「獨立音樂」。以中國大陸來說,從事「獨立音樂」的人大致可粗分為「搖滾」與「民謠」兩大派──當然,中間也不乏各種各樣的次類型,而這兩大類人馬也往往相互滲透、影響,因而造就出一片花團錦簇的音樂風景。

 

宋冬野:

因為住在北京的關係,這方面資訊的取得和流通相對要便利些;而獨立音樂的表演,也幾乎天天都能在街市間找得著。當然,彼時那些供作演出的酒吧或舞台如今很多都不在了,能夠留下來的,多半發展得愈來愈不錯。其實這些中國新民謠歌手的作品,包括周雲蓬、萬曉利、李志、鍾立風……等,幾乎都是在同個時期進到我生命裡來的;那個時候,宿舍裡的同學都覺得我簡直是煩透了,怎麼一天到晚在放同樣類型的音樂(笑)?畢竟大部分人的興趣比較是放在上網連線、組隊打game方面,說來我也有點寂寞的。

 

馬世芳:

基本上中國新民謠走的是獨立發行的路數,因此製作成本多半拮据,發行量也很有限。幾張重量級的作品(包括李志的《梵高先生》)不只錄製時的設備簡單,有時甚至連「製作概念」都顯得質樸無文;儘管如此,它們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聽眾之所以為之著迷,不見得是由於其製作本身有多麼了不起,而是在那些詞曲和旋律當中蘊含著某種特殊的溫度以及真槍實彈的什麼,足以撼動人心。

 

宋冬野:

然而不可諱言,部分獨立音樂工作者是滿刻意地去和主流音樂間保持一段距離的,這當然有好有壞啊!壞的一面在於:為了保有或強調自身的優越感,因而漏失掉取法他者、截長補短的機會,我剛開始似乎也犯了類似的毛病(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自己錯了,畢竟每種類型或風格的音樂都值得觀摩學習之處。

 

我的音樂創作啟蒙

 

宋冬野:

如果對於中國新民謠有興趣,底下幾張專輯或許值得大家靜心共賞:萬曉利的《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李志的《梵高先生》、張瑋瑋的《白銀飯店》,以及堯十三和達達樂隊攜手合作且即將推出的新專輯……

 

馬世芳:

當然,宋冬野的《安和橋北》也不容錯過(笑)。

 

宋冬野:

以我自己的創作之路來說,萬曉利真的是影響我滿深的一位歌手。我記得當初在接觸到他的音樂的時候,自己還處於「流行小調」的階段──現在想想都還不能稱之為「歌」,只能說是小調罷(笑)──我想是在聽了萬曉利的〈陀螺〉之後,自己差不多才找著一種創作的感覺,也連帶地弄清楚這群人在幹的是個什麼事兒。

說起來無非機緣湊巧,會開始聽萬曉利的歌是某一回逛唱片行,看見他的專輯就擺在那兒,長方型、復古色調的外包裝挺特別的、歌名也很奇異,出於某種「獵奇」的心態,就買下來了。從前還覺得自己在寫東西時是很真情實意的……然而從那刻起,我明白自己不該再胡亂湊(歌)詞兒了!

 

馬世芳:

所以萬曉利對你的啟蒙,最早是關於歌詞寫作方面、語言的情感和密度?

 

宋冬野:

是的,或者更進一步說:是一種「做東西」的態度。原來在這時代,所有的製作工具、軟硬體什麼的,皆已足夠支持一個人在家裡頭「獨立」完成他想呈現的物事,沒有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干擾──而我想,這也是新的獨立音樂產生的契機。

 

馬世芳:

從你第一次聽到萬曉利的唱片,到真正聽見他現場演出,中間大概隔了多長時間?

 

宋東野:

不頂長,大約一兩個月吧?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我快速而大量地補充了許多和獨立音樂有關的知識……不斷地聽唱片、看表演,愈接觸愈覺得這真是個不得了的「無底洞」!

 

《安和橋北》及其隨想

 

宋冬野:

最早的時候,在創作上我可能更加注重「表達」,非常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經驗到的美好事物,融合精確的語言和詩意的感覺,儘可能翔實地描述出來。這事兒給我帶來挺大的壓力,後來轉念一想,覺得似乎也沒必要讓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知「我」要表達什麼,畢竟聽眾本身各自的詮釋和參與,也是很重要的。

 

馬世芳

我聽你放在豆瓣上的、包括比較早期的作品,那些Demo(示範帶)是如何錄製的呢?

 

宋冬野:

一開始滿簡單的:在地攤上買了個廿塊人民幣的小麥克風,然後一把吉他、陽春的錄音設備,就這樣克難地完成錄製工作。

 

馬世芳:

你前此的作品常常會錄成兩道(甚至更多)的Vocal,這點滿有意思的,因為在六○年代,披頭四樂團(The Beatles)也大量使用了這樣的技術──他們還有個說法,叫作「artificial double tracking」。而為了要強化效率,他們發明一種做法,即錄唱一遍後,該聲音便能自動複製一軌;之後再將這兩道聲軌稍微錯開,達致預期中的共鳴效果。

 

宋冬野:

我也曾這麼幹過!但還是覺得聲音太過規則了,索性分成前後不同的兩次錄製。不曉得自己怎麼養成這類「壞」習慣的,可能覺得聽起來比較立體一點吧!

 

馬世芳:

不過我聽你早期錄製的Demo,覺得那個時候你的耳朵就已經挺利的了,也知道自己該如何調整、運用,可以達致理想中的音聲成果。事實上,最受歌迷青睞的不見得是經過錄音室修潤出來的欽定版本,好比野孩子、周雲蓬乃至於萬曉利的某幾首作品,其現場演出的實況或者後續錄製的非唱片版本,反而更為大眾知悉。

當然,我覺得冬野的情況比較不一樣,即使一開始是以某種土法煉鋼式的方式進行摸索,但當中似已蘊含有某種製作的概念了。爾後正式踏入錄音室、與製作人時相討論等,無疑都幫助專輯朝向更為精緻的方向邁進。所以我個人認為,中國新民謠音樂一路發展下來,《安和橋北》這張唱片無論在聲音的處理、包裝的呈現以及後製的投入等方面,都是相當完整而成功的;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樣精緻化的過程並未傷害歌曲本身素樸的面目,反而相得益彰……有興趣的讀者或聽眾不妨逕行上冬野的豆瓣小站聆賞,比較原初的Demo與唱片版本的差異。

 

 ©大大娛樂提供

 

兩岸音樂.對話與交流

 

馬世芳:

對岸這幾年冒出許多排場盛大的選秀節目,也連帶創造出許多商演行情不錯的歌手;和台灣唱片業歷經興衰起伏的進程相比,中國大陸的流行(音樂)工業顯然是以一種高度壓縮的方式突飛猛進。就我初步的觀察,或許目前他們並不需要發展出完整的唱片產業鏈帶,因為現下市場的銷售情形實在不樂觀(但娛樂工業是存在的),不過長期下來,這種側重「短線操作」的商演模式對於厚植基底創作土壤是否有益,恐怕還有待評估。

整體說來,我認為目前兩岸音樂方面的往來互動還是很有限的。或許台灣年輕人會去聽宋冬野、萬能青年旅店,但是否能持續追下去、找出萬曉利等人的作品聆賞,可能就不一定了……換言之,兩岸獨立音樂深度交流、彼此滲透的情況,似乎尚未完全發生。

 

宋冬野:

我自己當然也聽台灣歌手的作品,包括陳昇、林生祥、萬芳……除此之外,像我也覺得周杰倫很好聽啊!一方面他的作品內容十分多元化,各種類型都有他自己的style;二方面可能也趕上了年紀吧,比如他首張專輯中的一首歌〈可愛女人〉,我記得當時坐在公車上,聽著聽著自己就打從心底樂了起來……一直到現在,儘管很多年沒聽的周杰倫的歌,音響一放出來,大家卻都能從頭到尾跟上。所以,不需要去排拒主流市場的音樂,只要仔細地聽、瘋狂地聽,會發現其實有很多好的元素就藏在那裡頭。

 

 

馬世芳和「野孩子」樂隊合影,左起張瑋瑋、張佺、馬世芳、郭龍。©馬世芳提供

 

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

宋冬野:

不講很多人不曉得,其實對創作歌手而言,第二張專輯是非常難做的……該怎麼說呢?如果做出來的內容和首張專輯的風格相仿,一群人就說你因襲蹈故、了無新意;倘若跳脫框架,推出截然不同的曲風,另外一群人又可能責怪你背叛初衷、不識好歹(笑)。所以啊!這事情真得仔細思考思考。

過去常有人問我,在創作之際是否懷抱著什麼「經世濟民」的偉大抱負……其實不是的──至少對我而言,所謂「時代意義」、「批判精神」這些巨大的命題並不是創作時的優先考量;當然,某些重大的社會事件總會對個人產生有形無形的影響,但我仍舊願意按照自己的步調、自己的方式過生活,將內心真實的感動帶給每一位願意聽我唱歌的人。也幸虧現在的公司給予我的空間滿大的,讓歌手有餘裕潛心於創作,去磨出自己滿意的作品!

 

馬世芳:

就流行音樂這一塊而言,這十幾年來的變化真可說是翻天覆地。前面我們談所謂的主流/非主流音樂……曾經,台灣的唱片業有著非常蓬勃的榮景,唱片公司願意投入巨資栽培新血、製作專輯,消費者也願意自掏腰包,享受美好的勞作成果。在那個時候,我們習慣將市場表現良好的音樂稱為「主流」,這點殆無疑義;然而時迄於今,無論是硬體設備的改革抑或消費習慣的轉移過渡,現在唱片業盛極而衰的發展趨向,和過去的風光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這種情況底下,要談主流/非主流音樂,其所著眼的或許已不再是商業模式的成功與否,而比較側重於某類「精神」或「態度」的展現。

我雖不認為真有誰能夠給予新一代有志從事獨立音樂的年輕人有效的建議,不過卻始終敬佩那些站在各自崗位上精益求精、且相信「明天會更好」的音樂人,好比李宗盛、黃韻玲等前輩;而從張懸等新生代歌手身上,也令人感受到台灣音樂未來的希望。無論如何,相信年輕一代能夠在日益艱難的處境中設法摸索出新的方向。

 

 

【人物資訊】

宋冬野 

土身土長的北京人,09年起成為豆瓣獨立音樂人,專輯《安和橋北》更榮獲首屆魯迅文化獎年度音樂獎,被許多樂評家目寓為中國新民歌浪潮的代表人物。

 

馬世芳 

資深的廣播媒體人兼不可救藥的音樂愛好者,現於News98電台主持《音樂五四三》節目,並出版有《地下鄉愁藍調》、《昨日書》、《歌物件》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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