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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遊香港180度(一):香港1864
疫後再訪,最實在的感受是:香港人變了,導致香港變了;香港變了,導致香港人變了。不清楚是文化的藝術的景點多了,所以香港人開始親近文化藝術;抑或香港人開始親近文化藝術,於是文化的藝術的景點多了?
大疫三年,約莫是我成長至今,闊別出生地最長的一段區間。卻在近期一個月內因為探親、採訪、藝術節三度返鄉,好像為了補足過去沒吃到的、沒買到的,以及沒跟到的香港潮流。然而即便三度返鄉,時間終究有限,該重溫的與該體驗的項目必須精挑細選,才不辜負一張機票,以及驚人的住宿價格。
不少人在多年前已經切身領悟,香港不再是那個「買東西吃東西買東西吃東西」的糜爛天堂,但很少人在多年後得以切身領悟,香港有望成為一個「讀藝文賞藝文讀藝文賞藝文」的思潮聖地。不單大的場館一個一個建起,小的古蹟一座一座翻新,就是本質上的時間性/空間性/人性也照顧到了,一面向未來發展,一面向過去取經,終而我們有了如此愈本土愈國際的香港……
路線一1864:大館的牆與淺水灣的牆
一八六四,距離英國政府在此殖民已逾二十年,臭港漸成香港,人口日益繁多,各項公眾機關必得建設起來,比如作為警察宿舍之用的營房大樓。以營房大樓為中心,四周相繼落成監獄、法庭和警局,等於提供偵查-審判-坐監的「一條龍」服務。彷彿一旦進了來,就再難踏出這塊四牆圍攏的侷促天地──當然,還是有人曾經囚禁於此而日後獲釋的,比如越南國父胡志明。
這片中區警署建築聚落,在九〇年代以後分批步入歷史、結束「營業」。由於當年普羅百姓每每「大人長、大人短」地稱呼法官律師獄監警察等人,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大館」這個暱稱。兩千年後,香港政府攜手賽馬會以大館之名推動活化計畫,不但修復既有古蹟,同時新建賽馬會藝方與賽馬會立方兩座建物,分別作為展覽與研討用途。當代藝術雖然是展出重點,且別忘了另有八個文化古蹟展覽星散建築群內各個角落,領人感受當年偵查-審判-坐監的一條龍服務。
這一頭是市井小民鋃鐺入獄,那一頭是名流貴冑觥籌交錯。港島南岸早在一九二〇年代已成度假天堂,環繞著淺水灣酒店的碧海白沙,吸引包括海明威、蕭伯納在內的文豪下榻,以及日後同樣成為文豪的張愛玲──的母親,同為酒店的座上賓。當時張愛玲不過是個寄讀香港大學的落魄學生,憑藉優異成績,好不容易得到教授頒發的八百港幣獎助金,興興頭頭來到淺水灣酒店拜訪來此旅遊的母親,轉告獎金來歷。日後她將這段回憶依次寫入不同小說當中,造就〈傾城之戀〉經典場景。
淺水灣因為「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的絕佳風水,成為豪宅建商覬覦寶地,乃至酒店來到八〇年代,亦不得不臣服市場機制,拆卸重整而成高級住宅。不過,餐廳原址仍舊依照原樣打造,包括許鞍華作品《傾城之戀》、李安作品《色,戒》皆在此取景,為的是再現張愛玲少女記憶。露台餐廳提供高規格的正統英式午茶,司康、泡芙、三文魚塔、小黃瓜三明治層層疊疊,襯著窗外海潮之聲,使人不禁在心裡喃喃念誦張愛玲的句子:「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