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特別報導】畫說古今茶癡
世上「茶事」雖多,我最有興趣的卻只有三樣,一是茶壺,二是茶詩,三是茶人。茶人之可愛,在於其人必是「茶癡」,人要「癡」,不管是先天就具此稟賦,還是後天在現實遭磨而不改初心,都不是容易事。
茶,對我而言,是人間極好極好的東西,雖然我並不精於此道。
試看小小一顆雞蛋,一旦跟茶結緣,變成茶葉蛋,立刻就有滋有味了。
一把水壺,只是尋常器皿,但如果是用來泡過茶的茶壺,就算打開蓋子來聞聞空壺,也覺其潛香猶在。如果在講究人家,走進四壁都收藏着大茶罐的貯茶室──那,真是令人比進入金庫還要興奮。
茶馬古道,其時間其空間都離我甚遠,但當我靜心凝坐,卻彷彿仍能遙聞清晰的得得蹄聲,仍然聽到一步步西行的茶販子的喘息節奏,並感知他們的汗透衣衫的辛苦旅程。
說到茶,其實,茶不喝,也不會死,可是人類不知為何卻偏偏非它不可!
甚至連美國獨立戰爭也是因為茶稅惹起的。其實,當年自賣為奴赴美的廣東人如果能貸款去美國經營種茶園(美國土地那麼大!),要比幫人種棉花田或築鐵路好多了,麻煩的是,美國大部份地區平均而言氣候太乾燥(不像中國山水潤澤多霧),要種出好茶,恐怕要多花一份心思了。
©視覺中國
古代茶癡:閔老子
不過, 世上「 茶事」 雖多,我最有興趣的卻只有三樣,一是茶壺(但我不想擁有,因為一旦打破,太令人心碎)。二是茶詩,唐宋詩裏隨便一翻就有,文人之間或贈茶,或論茶,令人不勝嚮往。三是茶人,茶人之可愛,在於其人必是「茶癡」,人要「癡」,不管是先天就具此稟賦,還是後天在現實遭磨而不改初心,都不是容易事,茶癡必須全始全終,忠心不二。我想茶癡不管是陸羽,是盧仝,是明末的張岱還是張岱所佩服萬分的閔老子(「子」不讀作輕聲,讀作上聲,意思指「閔老先生」)都令人神往。
閔老子的茶事業在金陵(今南京)的桃葉渡(秦淮河畔),可算那時代的「茶葉達人」。其人有其夙慧(指感官敏銳方面),且狡黠,我喜歡他那一點點壞──他老想偷考對方一下,試試對方的斤兩。好在,張岱過了三關,二人才成了知交。
但閔汶水(閔老子的名字)是五百年前的人了,活在廿一世紀的我卻有幸成為今日「臺灣茶人藝術家」吳德亮家中的座上客,聽他說起天南地北奔走各地尋幽探茶的軼聞。我想,他大概是當年閔老子的今版。
張岱初訪閔老子,算起來是夜晚,其實他遠道前來,應是下午,但閔氏出門去了,他只好獨坐苦等,等到他傍晚回來。不料閔氏剛進門,卻說自己把枴杖忘了,必須回頭去拿。這一耽擱,可能又是一個半小時,他們「坐而論茶」的時候,想來是在晚上十時以後了。在那個沒電燈的年頭,真是「很深很深的夜」了。因為投緣,七十歲的閔老子欣然交結了一生沒遇上過的「知茶之人」。
那時代是晚明, 那天是西元一五一八年的陰曆九月,而今天我寫此文時是二〇二二年十月七日,算起來是五百零四年後的同一個月分。我為這晚秋的微涼欣悅,這有茶有書有朋友有盈月的世界真好。在不同的地域,在不同的年代,有閔老子或吳德亮這樣的人物來傳承茶文化真好。
©視覺中國